AI工业机器人行业的冰与火之歌
? 车间空无一人,流水线正常运转,由AI驱动的机器人包揽整条产线。这是“工业4.0”蓝图下的一个微缩景观,是现实,或者说正在成为的现实。
自2013年中国成为世界最大AI工业机器人市场后,国内对于AI工业机器人市场的认知从观望变为共识,并在近两年被推上高潮。
浪潮迭起的时候,也是泡沫最大的时候。于是,矛盾的现象产生了:
一边,刚性需求增多,市场持续扩容,新的入局者不断涌入,产品供不应求以至于厂商近期纷纷提价。
另一边,国内AI工业机器人公司持续亏损,国内市场尚未主导,国际市场难以突破。
当下国内AI工业机器人赛道,正处冰火两重天这一矛盾的中间态。
火之歌:顺势而为,野心勃勃
生产力是制造业的灵魂,制造业是国力比拼的根基。
人口红利退潮,制造业需求不减,工业生产最关键的任务指向重构生产力,安全、稳定、灵活、柔性的机器人成为破解难题的胜负手。
全球AI工业机器人市场,一直以来被海外巨头把持,尤以发那科、abb、安川、库卡“四大家族”为代表。
中国AI工业机器人产业起步时间落后至少二十年,但在知耻而后勇的奋进中,从仰望者走向同行者,甚至摇落一子,将”四大家族“之一的库卡机器人变成自己的全资子公司,而后者是德国工业4.0的象征。
中国AI工业机器人已连续九年销量居世界首位。近日,国际机器人联合会(International Federation of Robots)公布的一组数据则更为直观,2021年中国AI工业机器人安装量达24.33万台,同比增长44%,组装了全球一半的AI工业机器人。
中国AI工业机器人产业已经不可同日而语,到今天为止,应用范围已覆盖国民经济 60 个行业大类、168 个行业中类,产量对比2015年更是增长了十倍。
机器人产业园区、机器人企业急剧增多,天眼查数据显示,我国AI工业机器人相关企业超11.4万家,其中,2021年新增注册企业超4.6万家,增速达到72.97%。
资本大量涌入,去年机器人和智能制造领域融资130起,其中过亿元融资54起,全年融资总额共计超232亿元,同比增长47%。
资本的看好,又直接推动了整个产业链走向高估值,成立不久即拿到多轮融资的“幸运儿”不在少数。
研发投入上,AI工业机器人产业链相关上市公司加大研发投入,据不完全统计,今年上半年,在31家产业链上市公司中,近六成的研发支出实现同比增长。
AI工业机器人领域,国外厂商是先行者,在主流市场如光伏、锂电、电子等行业根基深厚。
作为后来者,研发方面本土机器人企业也在逐步成长,精密减速器、智能控制器、实时操作系统等核心部件的研发都取得了进展。部分细分领域已走到行业前列,而在光伏、锂电池等主流赛道,也在许多招标项目中敢与国际一二线品牌互争高下,如像埃斯顿、埃夫特等。
AI工业机器人制造方面,除了形成了自己的工业机器人「国产四小龙」:新松、埃斯顿、埃夫特、广州数控四家企业。也涌现出珞石机器人、李群自动化、极智嘉、海柔创新、节卡机器人、大族机器人等越来越多的AI工业机器人创业企业,他们从本体制造到系统集成,相互比拼软硬件能力。
行业高景气之下,大量创业公司选择细分产品或应用切入,部分选择方向够大,足够领先的企业也接连脱颖而出。
中国AI工业机器人的发展历程,是一首旋律高昂的“火之歌“:逆势崛起、野蛮生长、野心勃勃。
冰之叹:大而不强,国产替代为时尚早
要想攀登金字塔,就只能从底部慢慢走上去,除此之外,别无他法。
就像一株芽儿的生长,总免不了旁逸斜出的部分。国内AI工业机器人不断融资的喜报中,也掺杂着诸多矛盾。
一边,劳动力密集型行业,刀具制造、缝制、电子产品装配等细分场景的制造业客户,找不到合适的产品、方案和供应商;一边是国产AI工业机器人厂商在新老玩家扎推的汽车等行业,焊接、搬运、上下料等场景红海鏖战,在高成本、低毛利的困境中奋力挣扎。
另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是,红火的赛道中还燃着部分“虚火”。
AI工业机器人领域的成长的确迅速,但“高端产业低端化”、“低端产品产能过剩”这两个已不再新鲜的现象,仍旧像两座大山,重重地压在国内厂商的肩上。
技术难度大的高端制造领域,国外厂商依旧牢牢把控着话语权。
以AI工业机器人的三大核心零部件为例,控制器、伺服电机、减速机的成本约占整机成本的70%,然而其核心技术、相关专利等基本由四大家族垄断,尤其是控制器,四大家族在中国控制器市场的份额超过80%。
可以说,国产AI工业机器人企业追赶的成果,更多体现在速度、数量上,而非质量上。
纵观国内产业链,人头攒动之处,是技术壁垒最低的下游集成类公司,根据MIR DATABANK统计的1092家集成商样本数据,本土集成商占比达95%以上。
以广东东莞为例,该地区从事与机器人产业相关企业超200家,但大多数或购买国外设备集成,或采购国外核心零部件组装,有知识产权的不到1/3。
除此以外,国内集成商还具有规模小、竞争分散的特点。
除了汽车焊接集成领域存在营收规模超3亿元的企业,营收超1亿元的企业不足百家,大部分更是徘徊在3000万元以下。
至于含金量更高的上游核心部件与本体制造公司,不仅为数较少,且核心壁垒有待加强。
原材料成本上涨、供货周期延长、人力和物流成本上升背景下,行业供需失衡也正在发生:市场侧,非标复用率低、资源分散,企业使用成本普遍偏高;供给侧,本体厂商、系统集成商均苦于研发成本高、进口替代难度大,量产难度大。
产业链不同环节也出现了分化明显:上游核心零部件喜忧参半、中游本体利润普遍下滑、下游系统集成商大部分增收不增利。
回首我们的发展历程,小到元器件,大到行业应用场景,都是通过模仿得来的,真正掌握核心技术的并不多。
当下,国内厂商虽已在机器人核心部件精密减速器、伺服电机等研发上取得了“点”的突破,但在性能方面还有很大差距,尚需一段时日追赶。
有业内专家公开表示,许多企业宁可冒着维护麻烦的危险买二手进口产品,也不愿使用本土品牌。
国内厂商想要获得本土客户的青睐,只有在性能上与四大家族产品相似,同时极力压缩价格,才能被勉强加入企业的斟酌名单中。
国内厂商“吐血蚕食”,持续亏损成为常态。
与此同时,地方不合理的扶持政策,也诱发出了重复建设、恶性竞争等问题。
本土企业产品质量参差不齐,会直接削弱用户对自主机器人的信心,因此,尽管“国产替代”口号喊得震天响,但大部分客户宁愿冒着后期维修难的风险,也要选择国外品牌。
阿童木机器人总经理宋涛认为,“行业喊了很多年的口号,而疫情之后才正式进入了大竞争时代。目前大多数国产机器人品牌的发展策略都是类似的,就是通过规模优势带动成本结构优势,同时在竞争层面上面临近乎肉搏的厮杀。”
汽车、3C等领域,国外巨头扎根已久,在产品稳定性、工艺包适配性、客户关系稳定性上,新选手都难以与之抗衡。
受困于激烈的价格战,不愿继续内耗的企业,将目光从焊接、搬运、拆码垛等成熟应用场景,也即从国外厂商的优势地盘转移到薄弱的细分场景,期待通过做深做透,实现边缘突破。
这一做法,在部分技术技术强、肯吃苦、资金足的企业,的确卓有成效。
如在缝制、柔性协作机器人等细分领域,国产品牌已经走在行业前列,但类似的突围毕竟是少数。
并且我们知道,目光聚焦处总是那些更大的赛道,中国的AI工业机器人想要得到真正的崛起,在汽车制造、电子等主流赛道上实现国产替代是一条必经之路。
如何由数量、速度型转变为质量、内涵型,是当前本土机器人产业发展最大的问题。
低水平重复建设、盲目上马的现象,已经引起工信部的注意,正在制定行业准入条件,提高准入门槛。
冰火交织的背后
市场混沌,机会遍地,欲望蔓延,同时不确定性也急剧增加,形态各异的欢喜、悲伤、期待、遗憾,构成了AI工业机器人领域冰火交织的图景。
从长远来看,AI工业机器人领域的投资价值毋庸置疑,大机构、大资本旗帜鲜明率先入主,小机构、小资本闻风而动,都无可厚非。
供需和资本的局部过热,于一个高速发展的行业而言,是正常现象,从好的角度来讲,过热也意味着更多资源,有利于行业发展。
但需要警惕的是,当泡沫持续放大超过理性值,就会给AI工业机器人行业带来危害。
当前,国内机器人需求每年以超40%的速度增长,但中国为什么缺少一流的机器人品牌?
AI工业机器人领域冷热差异最明显的一处,就是相较于市场的拥挤,核心技术圈稍显冷清。
平心而论,AI工业机器人领域的核心技术依旧把持在国外厂商手中,国内厂商虽已逐渐进入光伏、锂电等能源行业,及电子行业等主流市场,但仍在切入制造流程的工艺中。
作为后来者,从细分市场切入,是国内企业常见的商业选择,主导市场边缘化是“曲线救国”,但同时也意味着在主流市场的“正面硬刚”尚需耐心。
但并非所有企业都能耐得住寂寞,有长期“坐冷板凳”的自觉。
AI工业机器人迭代周期十分漫长,一个成熟的产品甚至需要花费数年耐心打磨,再加上期间技术转化、市场需求变化、时间等因素的叠加,不确定性风险极大。
部分运气不佳者,在成长过程中,很容易被缺少真材实料的企业以互联网“贴钱”的打法挤出市场,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。
卖概念的公司融到了钱,有产品、有收入的公司,自然更少不了资本的青睐,各方“合力”之下,行业泡沫被迅速推高。
行业的高估值带来一种“诡异”的错位,即高估值往往携带着高成长的隐形要求,但AI工业机器人的行业特性决定其并非高成长行业。
因此,当企业不能达到与其估值相对应的成长速度,而融资又突破理性临界值时,就会为日后的资本大撤退埋下伏笔。
资本利用效率低,行业延迟步入稳定期,类似揠苗助长式的“进步”,在众多行业都有过轻重不同的体现。
好消息是,今年以来,不少业内人士都表达了AI工业机器人市场正在趋于谨慎的看法。
珞石机器人CTO韩峰涛认为,工业机器人领域经历了两轮洗牌。
第一次轮牌发生在2017-2018年,将2014-2015年最早成立了一批公司清洗了一遍;第二轮牌则发生在近两年。
从融资角度来看,韩峰涛认为,行业经过数年的发展,头部企业基本都已走到B轮之后,作为一个资金、人才、技术密集的行业,此时投资小公司的风险极大。
其看法代表了当下的投资趋势,工业机器人市场已经走过早期投资阶段,资本开始青睐具备技术实力,形成一定规模的公司。
资源整合能力差、行业理解不深、资金规模处于劣势的系统集成商,以及技术能力名不副实,交付能力不足的企业,在市场的考验中陆续倒下。“现在基本能叫上名字的国产机器人公司,都已初具规模,并在各自领域积攒了一定的市场影响力。”
与机器人相配套的视觉、力觉、应用类垂直公司的出现,也在侧面印证行业的理性趋势。因为当机器人不具备上述能力时,其垂直行业是不可能出现的。
但市场的降温逐渐传导至一级市场,使估值回归合理,仍需一两年的时间。
机构出手不再像去那样激进,于企业而言,马太效应将加剧,更多资源将流向头部企业,腰部及以下企业更加艰难。
至于当下最紧迫的问题是,因疫情和国际因素导致的原材料和零部件供应短缺问题,造成很多工厂交货周期被迫延长1-3倍,而新增产能大部分还处于建设阶段,订单持续增长下,AI工业机器人已在国内供不应求。
“机器换人”是制造业转型的现实逻辑,没有机器人,制造业很难再进步。
资本催不熟工业机器人
当下AI工业机器人领域的火热,多半是由资本催熟的。
然而,AI工业机器人赛道建设周期长,不适用互联网短平快的投资模式,秉持互联网思维,光靠砸钱,是砸不出头部企业的。
谷歌在机器人领域付出多年,经历了先收购后收缩的过程。
2013年,谷歌开启一系列引人注目的收购,短短半年时间,就将7家机器人初创公司纳入麾下。
当时的谷歌一手好牌:“Android之父”安迪·鲁宾,类人机器人专家罗森博格,大名鼎鼎的波士顿动力,日本双足机器人Schaft,研发工业机械臂的Bot&Dolly等。
媒体不无夸张地描述道“或许要不了几年,就可以看到谷歌机器人开着谷歌汽车给用户送货的场面。”
但接下来的五年,高管出走,项目数次解散重组,王牌公司各自卖身,当初花30亿美元收购的波士顿动力被以1.65亿美元的价格贱卖给软银,Schaft因无人接盘更是被直接关闭。
2021年,谷歌成立 Intrinsic 独立子公司,剑指AI工业机器人,将突破口转向了自身擅长的软件工具开发。
谷歌对硬件探索的心灰意冷,说明机器人领域诚然是一个资本密集、人才密集、技术密集的行业,但有钱有资源并不一定能砸出头部企业,这一行业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。
AI工业机器人领域的第一道门槛,复杂的工业know-how。
先前,麦岩智能CEO李宇浩曾对掘金志吐槽“机器人行业太难了x3,仅次于汽车,是世界上第二难的东西。”
(推荐阅读:李宇浩:工程师、多家上市企业高管和努力「犯错」的机器人「西西弗斯」 | 雷峰网)
制造业细分领域众多,场景和需求比较分散,中国工业门类齐全,每类工业企业都有自己独特的工业Know-How和行业知识,很难在不同行业间实现迁移。
如果没有对制造业的深刻理解,何谈产线升级改造?
第二道门槛,复杂的客户需求。
技术产品的成熟过程往往需要经过反复迭代,摸索需求、提升行业认知、打磨产品需要时间积累,需要亲自跑现场、跟客户,以及必要时在一线工厂和工人们一起工作。
成立于2014年的珞石机器人,是最早一批进入AI工业机器人领域的企业,即便如此,其CTO韩峰涛也直言自己在最近一两年才慢慢真正理解客户的需求。
即使在单一赛道,客户的需求也是多样的。以细分场景刀具制造为例,客户不仅要磨好一把刀,还要磨好几种类型的刀,这就要求企业及时更新认知,配备自动换产的能力。
除了更具规模的大中型市场,中国工业的主体是大量小规模、多行业门类的长尾市场。这类企业承接新技术能力较差,需求更是五花八门,AI工业机器人若想谋得纵深发展,必然要服务好这些企业。
第三道门槛,复杂的产业链。
从技术到商业,越是新的先进技术,产业链条越长。
上游包括减速器、伺服系统和控制器等核心零部件;中游本体制造涉及关键零部件、逻辑设计、控制算法、环境配置等;下游集成商则需要进行二次开发、自动化配套设备集成,以及提供解决方案。
现有相关技术的配合,与市场需求的匹配,靠交学费、踩坑积累出来的行业经验,就足以淘汰部分企业,而活下来的公司,也需要靠海量融资续命。
整个积累过程,往往长达数年。入场早的优势在AI工业机器人领域只会日益凸显,韩峰涛坦言“如果现在一家新的公司要入局AI工业机器人,难度很大,因为这个行业已经成长出有一定规模的企业。”
结语
越是混沌的市场,越需要“量”,越是清晰的市场,越需要“质”。
AI工业机器人市场诚然还是一个不成熟的市场,其增长何时能给巨额投资以回报,暂时难以解答。
好的一面,行业正在告别过去粗犷式的扩张和爆发,慢慢回归理性和价值创造。
在这一共识下,AI工业机器人领域的成长,需要耐得住寂寞。长期来看,具备核心技术,找准核心价值,并不断拓展下游市场应用的公司有望脱颖而出。
行业的冷热交织只要控制在理性限度内,整体而言利大于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