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下班就忘记工作，真的更好吗？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NOWNESS现在 （ID：NOWNESS_OFFICIAL），作者：mango，编辑：苦丁茶，头图来自：《人生切割术》
近几年疫情在全球的肆虐，让居家办公成为常态，工作与私人生活的边界线，变得愈发模糊。我们工作的时间变得更加随机、碎片化，与私人事务无缝融合在一起。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
甚至，有公司已将居家办公变为了永久期限。这时我们会想如果工作记忆和生活记忆可以分开，会发生什么？近期，由 Apple TV+ 出品的美剧《人生切割术》以一种高概念、极端化的方式为职场人士们“实现”了这个愿望。
由“秩序”构成的工作
《人生切割术》中的“神秘大厂”卢蒙公司，开发了一种名为“severance”的分离技术，通过脑部植入胶囊芯片，将每个人的工作记忆与生活记忆完全分割，这里的大部分员工都有两个人格——永远在上班的 innie（内部）人格，和坐享其成的 outie（外部）人格。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，图一为剧集中接受“severance”手术的新员工 Helly R.
承袭了苹果的极简审美，卢蒙公司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如今典型的“现代大公司”：宽阔的办公室、一尘不染的绿色地面，各部门通过禁闭狭长、迷宫般的白色走廊相互连接，空间被整齐地切分开来，那些巨大的色块构建出一种极具现代性的“秩序感”。
哪怕行走在其中的卢蒙员工身上，也总有一些和“卢蒙蓝”相呼应的颜色，从工牌、电脑键盘到赫丽的蓝裙与马克的蓝色创可贴……一切洗练、简约而从不失序，人也仿佛无差别地融在结构之中。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
剧集花了大量笔墨，通过各种“仪式”来强调“秩序”的重要性，卢蒙员工一律西装革履，尽管在这个完全封闭的工作空间里，员工们甚至不会离开自己的部门。
公司有各种各样的规则与潜规则：只有入职、离职的员工，或者工作出色的人可以得到奖赏与小礼物，享受 party 和水果、零食。运气好的话，季度最佳员工会有华夫饼派对。而犯了错的员工则需要进入“休息室”忏悔，一遍又一遍地诵读自贬词，直到真心悔过，这几乎已经接近某种宗教仪式……卢蒙也正是通过“仪式”来规训 innie，直接剥夺 outie 的身体掌控权，因为 outie 对 innie 在公司的种种遭遇一无所知。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，剧集中的“宏观数据精检部”完成季度任务后，被奖赏的派对
通常情况下，卢蒙员工也是朝九晚六，准时收工。虽然在最后几集里这个规则被打破了，但也正因为秩序被打破才引发了最后一集中的一系列“反转”，秩序在这里何其重要啊。
当我们的视角跟随被安排到“宏观数据精检部”赫丽，发现她的工作竟然只是对着电脑屏幕上漂浮着的蓝色数字，将其中一些“令人恐惧的”数字放到回收站里，敲敲电脑，就完成自己的工作时，我们对卢蒙的掌控更是心生畏惧。其实，不论是公司中层科贝尔女士，或者是健康部门的凯西，几乎剧中每个人的工作几乎都可以概括为——维系秩序、保持形式，卢蒙对人脑的改造，对人实施的控制与“分离”，也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。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
这正是《人生切割术》最精妙的地方，它以高概念的形式为我们解释了什么是大公司，什么是程式化工作。尽管到了剧集结尾我们还是搞不清卢蒙的运行架构，和它究竟想通过这种强监控与“人类改造”实现怎样的扩张与统治。但或许卢蒙的工作就是这些——以保持秩序展开渗透甚至是奴役人的。
人类学作家大卫·格雷伯写过一本叫 Bullshit Job 的书，他提出：
“世界上有数百万人——文员、行政人员、顾问、电话推销员、公司律师、客服等——都在毫无意义的、不必要的工作中辛苦劳作，并且他们也心知肚明。技术进步令很多人面临失业，却也创造出大量的狗屁工作以维持社会的稳定，而这种操作与金融资本主义的神秘性息息相关。于是我们比以前任何一个时代都工作得更多，成了办公桌上永无止息的西西弗斯。”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
任何一份“现代工作”都需要靠权威感、仪式感和专业感，来营造西西弗斯式的秩序——周而复始，但很难深究其意义、形式差不多是它的全部内容了。当我们淹没在各类规章制度与数据中时，我们也会像剧中的主角一样拷问自己，这些工作日常有几成是走形式，亦或者全都是？
“你不是人，我才是人”
《人生切割术》中在人脑中植入芯片，完成对人脑的控制，在某种程度上承袭了《黑客帝国》与《攻壳机动队》的设定。回看这两部电影，《黑客帝国》从解构一个芝加哥白领的现代生活开始，当主人公尼奥选择了红色药片——他选择放弃虚幻，看见残酷的真相，自此光鲜体面的现实开始失序。
黑客帝国 The Matrix?(1999)
《攻壳机动队》描绘了一个人与义体共存的世界，对拥有义体躯干和电子脑的少佐来说，身体只是容纳人类灵魂的容器。她经常陷入自我认知危机，因为创造她的科学家们夺走了她的回忆，她是一个没有回忆的人，她一直想搞清楚“我”的过去发生过什么，“我”是谁。
诞生于1999年的《黑客帝国》与诞生于1989年的《攻壳机动队》，分别通过探讨“真”与“假”、“机器”与“人”这两组关系来完成时代指涉。而顶尖科技公司出品、诞生于2022年的《人生切割术》也在指涉当下。
攻壳机动队 攻殻機動隊?(1995)
在《黑客帝国》的设定中，电脑机器模拟了现实世界，创造出虚拟程式世界“Matrix”，虚拟和现实仍然是可以切分开的两方。在《人生切割术》中，主角被植入了切割记忆的芯片，当记忆作为自我的一部分，被切割而去，会发生什么呢？人的感知系统会发生变化么？镜头透过被分离的员工的眼睛看到的卢蒙是真实的么？就如同员工欧文在工作打盹时，眼前总会出现巨型黑色粘稠物，在这个失序的时刻，怎么定义什么是“真”，什么为“假”。“真”与“假”的界限似乎是模糊的。
从上至下：《黑客帝国》《人生切割术》《攻壳机动队》
而《黑客帝国》那个以机器将人体当作电池的梗，在《人生切割术》里面以更写实的方式被表现出来，主人公自己对自己进行主动剥削，继而供养系统。outie 赫丽明知分离技术的残忍可怖，但她无视 innie 赫丽的痛苦，只要 innie 赫丽具有正当性，这种对自己身体的剥削就可以继续——两种撕裂的意识同时存在。outie 赫丽通过录像带对 innie 吼出“你不是人，我才是人”时，展现的就是一种近乎赤裸的践踏与剥削。
这是《人生切割术》所具有的当下意义，它讲述人类如何被改造，在即将到来或已经到来的元宇宙时代，史无前例地达成了数码统一，技术、社会、心理和生物的自动机制之间可以相互结合，“真假”，“虚拟/现实”这些概念变得模糊。人的欲望对象变成了自己的数码化身，人们在元宇宙中欲求越多，同时就越匮乏，人不再直接被系统剥削，而是被自己剥削。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，图三为 Helly R. 在“休息室”读忏悔词
《攻壳机动队》中少佐的复合型大脑被电子元件所包围，但人类的意识还存在于小部分生物脑中，这是她思考自我的根源。但是对于《人生切割术》里那些被“切割”记忆的人，这些自我思考似乎已经不存在了。主角马克甚至就是为了放弃一部分记忆，放弃一部分的自我来这里上班——而这是少佐一直在追求的东西。
从这个角度讲，“切割”这个设定，也许压根不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采取的手段。被分离之后的 innie 人格每天一觉醒来面对的是无休无止地坐在办公桌前，ta 们没有任何在生活和社会中发展出的经验，就像孩童一样盲目和无知。ta 们也无法从其他渠道获得任何信息，因为不能阅读公司规章以外的任何文字，也不被鼓励与其他部门的同事多加交流……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，卢蒙公司
如同我们无法抵抗的科技对于主体的改造，传统好莱坞科幻电影中人性、感情、主体意识拯救元宇宙的神话并不会在我们的世界发生。因为这场“人类改造计划”究竟会不会改变我们的代际关系和心理结构，都已经变得不确定了。
剧集结尾，宏观数据精检部全组人的反抗可以视作是对“假”的逆反，叙事又回归到《黑客帝国》这种经典好莱坞科幻电影的叙事里，但 ta 们可以成功吗？ta 们还能找到自我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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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，片头动画
看看片头动画隐约给出了答案：第一幕中穿着西装的男主角半梦半醒般躺在床上，第二幕他走向垃圾桶被一团黑色不明物吸引。紧接着他遇到了另外一个自己——戴着卢蒙工牌的 innie 人格。起初 innie 人格不过是诸多人格之一，但随着无数个他穿过无数扇门，在不同时空里的两个自己—— innie 人格和 outie 人格好像被分化得越来越清晰。
但当 innie 人格跳进正在工作的 outie 人格的脑子里时——他们似乎又合二为一了，一起被系统吸走，面目逐渐模糊，最后变成了黑色不明物。场景重新回到第三幕，那团黑色不明物原来想吞噬他。最后男主角的 innie 人格和 outie 人格一起躺在了床上——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？哪个才算真正的人？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
当 innie 人格和 outie 人格的故事发生在你身上，那么回到开头的问题，你还会想要被“切割”吗？
大概，还是有人会选择被“切割”。
这部剧集的豆瓣讨论中有一条是这样调侃的，“很好，但八小时工作制？美国人的想象力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被限制住……可去互联网大厂或县中考察一下。”
和如今存在的各种“大厂”与学校相比，卢蒙公司如何呢，主角马克是为了逃避情感创伤，赫丽是希望实现某种价值，ta 们或多或少是出于自愿进入系统被分离和剥削的，置于现实，看起来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奢侈？
人生切割术 第一季 Severance Season 1
因为在更大的世界里，我们无从选择，我们所在的阶级序列也许已经驱动我们完成“自我切割”。我们也只能以主体性被“被切割”来换取最基本的保障，不多议情感和价值上的实现，能有序、稳定、朝九晚五地工作可能已经算是幸运了。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NOWNESS现在 （ID：NOWNESS_OFFICIAL），作者：mango，编辑：苦丁茶
